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橙黃橘綠(十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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橙黃橘綠(十二)

應家中廳上站滿了人。

以歲寒三友屏風為槅,屏前是以應嵩為首的應家男丁,及池舟等衙門中人,還有蕭老板及添香;屏後則是應家女眷,應嵩的一妻兩妾及女兒應蕙。

“開始吧。”池舟跟應嵩確認人都到齊,遂示意蕭老板驗證那沈香。

蕭老板應著,拿起面前長幾上的香箸,從炭籠裏夾塊獸碳,點燃,放進灑金銅香爐裏,又把銀葉片放在碳上,然後從添香那蝴蝶形香囊裏取一片沈香,用小刀切下一角,放在銀葉上。

須臾,香氣自爐中溢出,漸漸彌漫在廳中。

“請員外,大人……”蕭老板捧起香爐,話未說完的,就聽屏風後有人打了個噴嚏。

接著一個嬌聲響起:“哪來的水仙,還不快拿走,阿嚏!”

聞言,池舟眸色微閃,應嵩一直頹垂的雙肩登時聳起。

應嵩吸吸鼻子,確有水仙花香。

“這香哪來的?”應嵩沖跪地的添香道。

“回老爺的話,這就是從蕭家香鋪所購沈香,大少爺用香再無別家,婢子只是從管事手中領沈香而已。”

蕭老板立刻躬身:“這真不是蕭家沈香。員外在上,請允許小的焚熏隨身所帶沈香。”

“你熏。”應嵩咬牙道。

蕭老板剛要動手,池舟道:“哪個是替應全采買沈香的管事?”

廳下跪著的仆從中,一個男仆顫巍巍地應聲。

“你這可還有剩下的沈香?”池舟問他。

“有的。”

“取來。”

男仆連滾帶爬地出廳,很快折回,手裏捧著個木匣。

“蕭老板,麻煩熏匣中香。”池舟道。

若是用蕭老板隨身沈香,仍無法完全證明蕭家香鋪的沈香不浸花香,因為仍有作假的可能,若這匣中香是天然沈香,才能洗脫蕭家嫌疑。

蕭老板在接過木匣的瞬間,才反應過來,他感激地看了眼知縣大人,拿爐蓋把那銅香爐蓋緊。

池舟吩咐大開窗扇,透氣片刻,廳上無有香味後,才讓蕭老板開始。

蕭老板手腳利索地拿一只瓷香爐,焚熏匣中沈香一片。

綿長香氣在廳中飄蕩,許久,都未有噴嚏聲起。

應嵩似是不信,令人把香爐拿到屏風後,還是無有噴嚏,也無抱怨。

“大人,有話直說吧,老夫等不得。”

池舟環視眾人,沈聲道:“如大家所見,應全昨晚所用沈香乃浸過水仙花露。水仙花露有迷醉人之效,若是常人,迷醉後會惡心,嘔吐,若及時通風換氣,喝些溫水,倒也無礙。”

“可病弱之人,醉酒之人被迷醉,惡心嘔吐之餘,還會全身失力,動彈不得。”

也就是說,應全即使想喚人,奈何喉頭被堵,手腳無力,也是不行,他是被活活憋死的。

應嵩聽著,赤紅的雙目幾欲瞠裂。

“好你個婢子,敢謀害主上,來人,亂棍打死。”

添香喊冤。

應嵩不理,四個壯漢入廳,兩個摁住她,兩個揮棍即打。

硬棍撞上弱骨,發出脆聲,每一聲都震得耳跳心驚。

很快,鮮血滲出衣衫,添香的喊聲漸漸微弱,她擡眼看了看廳上諸人,認命般閉上了眼睛。

“住手!”池舟道,“不是她!主謀不是她,她被人利用了!”

揮棍的壯漢看看應嵩,見對方點頭,這才停手。

“請大夫。快!”池舟吩咐一個衙役,衙役應聲去了。

*

池舟望向蕭老板:“蕭老板,你可知哪些香鋪售賣浸潤花露的沈香?”

“回大人,蒸花露是個細巧活,這鎮上沒有。小的只知,縣城的金記香鋪有售,哦,還有全州的裘記香鋪。”

“這就是了。兇手定是從這些香鋪買了浸過花露的沈香,替換了應全本來的沈香。”

說著,池舟忽地提高了聲音,“你還不站出來麽?此時認罪,本縣可算你出首,會從輕發落。”

“你什麽意思?”應嵩喊道,“這廳上都是我應家人……”

這時,屏風後響起一個質疑的聲音:“大人也太想當然。什麽花露迷醉人,聞所未聞,你有何憑證能證明?還在此挑撥離間,妄圖間離我們一家人!”

憑證當然有。

京城白雲觀,每年春節都會供奉水仙花,不止大殿,連靜室客寮都擺放。有一年,有位香客一進靜室就暈了,得虧發現及時,才撿的一條性命。其時,池舟正在觀中習武,全程都見了,還細問師父之故。

師父便說了“花香迷醉人”五個字,之後觀中再不供水仙。

對這說法,池舟自是半信半疑,等他研習岐黃之術,看過更多此種病案後,方才確信。不止水仙,百合、茉莉、梔子等白色香花都能迷醉人,對此有的郎中稱之為“暈香”。

這些池舟都沒有講,沒有必要,關鍵是拿到兇犯。

於是他只是說了句“是不是我離間,等從香鋪拿到名錄便知。”

聞言,一個衙役插言道:“大人,小的這就去辦。”

池舟點頭,卻又道:“等等,都未時了,你們趕去再回來,天都黑了,先用飯。”

說完不等應嵩開口,直接吩咐地上的仆從,“取便飯來,快。”

仆從見應嵩無有駁斥,立刻去辦。

飯擺在側廳,池舟帶人過去,臨走時,大夫到來,替添香診視,說是傷了筋骨,需好生將息。

應嵩讓人把添香擡下去了。

*

應家果是財大氣粗,連便飯都是十碟八碗,衙役仵作吃得甚是開心。

“慢點兒吃,不急。”池舟端著茶盞,看看又放下,也不拿筷子。

“大人,您也用些啊。這斷案可費神呢!”一個衙役道。

“你們吃就是,不夠讓他們添。”

池舟的聲音不大,可此時應宅甚是肅靜,應嵩這邊聽得清清楚楚。

“混賬,敢情是來蹭吃蹭喝了!”應嵩火冒三丈,想著不過是去縣城、全州拿人,不用那些衙役,他自家的壯丁夠用。

於是吩咐人,立刻出發。

誰知一隊壯漢沒下臺階的,就聽前院喧嚷一片,接著一團人湧到了面前。

為首的是個黑衣人,他身後跟著兩個黑衣人,擰著個仆從打扮的人。

“你是?”壯漢們驚住。

“真兇現身了!”池舟從側廳步出,沖鐵萬微微頷首,道,“把人帶上來。”

兩個鏢師把手中人提進廳上,捏起其下巴,眾人頓時大驚。

“小六?”

小六滿臉死灰,並不應聲,連眼都閉上了。

“你們這是做什麽?”應嵩沖池舟喊道。

池舟看看鏢師,一人道:“這廝從後墻躍出,被我等逮住,從其身上搜到一封信,是給金記香鋪的。”

說著從懷裏拿出信,遞給池舟。

池舟看完,讓身側的衙役交給應嵩。

應嵩的臉已是慘白,他咬緊牙,展開信紙,只一眼,立刻喝道:“孽子!還不認罪!”

應嵩只有兩子一女,應全亡故,應蕙已嫁,那麽能被稱子的,只剩一個:應旭。

應家眾人愕然望向垂手侍立的二少爺應旭。他生得好看,比應全好看多了,平時待下人也和氣,不似應全那般說打就罵。不少下人都念他的好,說他是個男菩薩,也更期盼他能掌家。

可菩薩怎麽會殺人呢?

應旭吐出口氣,看池舟一眼:“大人果然英明,一招如此低級的誘敵計,還是騙過了我。”

池舟故意要吃飯,就是想給疑犯做手腳的機會,此時不怕疑犯動,只要他敢動,早就守在應宅外的鐵萬決不會放過。這可比去香鋪找名錄、一一查詢來得快。

“是我,都是我做的。”應旭盯住應嵩,“我就是要他死!”

“孽障,他是你兄長!你怎麽能!”應嵩奪過一個壯漢手中鐵鞭,擡手就要擊打應旭,卻被什麽點了手腕,吃疼的手松開,鐵鞭落地。

“你,你敢對我下手?!”應嵩喝道,全然沒瞧見廳門口撚動手指的鐵萬。

應旭嗤笑一聲:“你運氣好!若再晚兩日,我還真會對你下手!到時候,這應家就是我說了算!”

“你休想!”

“我為何不想!都是你的兒子,憑什麽他能承繼家業,我就不能!反正都是妾生子,他憑什麽就要排在我前面!”

應旭的聲音變尖,眸色變黯,對著應嵩,一字一頓道:“還有你!你個老不死的老糊塗!連應全做了什麽都不知,還掏萬把銀子贖他!”

“他可是跟你老婆,他的嫡母一心一意,同食同寢哪!”

噗!鮮血自應嵩口中噴出,他晃了兩下,被兩個壯丁扶住。

“畜生,畜生!你給我閉嘴!”

應旭大笑:“我閉不閉嘴的,別人都知道,也就你個老王八,被蒙得死死的。”

“來人,來人,把這孽障給我亂棍打死,打死,打死!”應嵩喊道。

池舟上前一步:“罪犯既已供認,自當由衙門處置,來人,把應旭帶走!”

這時,一個女子從屏風後轉出,沖到應嵩面前,跪下,急道:“爹,不可啊!阿旭是你兒子,是你唯一的兒子!他還要給你養老送終的。”

她身穿粉紅衫裙,梳著高髻,只簪一根步搖,新月眉,桃花眼,高顴上幾顆雀斑。

聽她聲音,池舟心下一動,這就是剛才質疑他“暈香”一說的那人。

應旭道:“阿姐,你起來,莫要求他。我一人做事一人擔。就算他想救我,他也沒銀子啦!事到如今,只是苦了你,咱娘就拜托你了。”

說完跪下,沖屏風後磕了四個頭:“娘,不孝兒要先走一步啦。”

一個婦人沖出屏風,抱住應旭大哭。

池舟冷眼瞧著,應嵩讓人把夫人及小姐拉走。

應蕙推開婢子的手,忽地抱住應嵩腿:“爹爹,阿旭再沒了,誰替你照管大小龍河!你可要三思啊!”

聞言,池舟、應嵩均是一怔。

應嵩攥起手,張張嘴,似要說什麽,那應旭卻是起身往廳外走:“知縣大人,快帶我走啊,再晚一步,老不死的該親手處置我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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